詞曰：

蛩聲泣露驚秋枕，淚鴛鴦錦。獨臥玉肌涼，殘更與恨長。

風翻翠幌，雨澀燈暗。畢竟不成眠，鴉啼金井寒。

話說一日，韓道國鋪中回家，睡到半夜，他老婆王六兒與他商議道：“你我被他照顧，掙了恁些錢，也該擺席酒兒請他來坐坐。況他又了孩兒，只當與他釋悶，他能吃多少！彼此好看。就是后生小郎看著，到明日南邊，也知財主和你我親厚，比別人不同?！表n道國道：“我心里也是這等說。明日初五日是月忌，不好。到初六日，安排酒席，叫兩個唱的，具個柬帖，等我親一自一到宅內(nèi)，請老爹散悶坐坐。我晚夕便往鋪子里睡?！蓖趿鶅旱溃骸捌桨子纸猩趺闯?？只怕他酒后要來這屋里坐坐，不方便。隔壁樂三嫂家，常走的一個一女一兒申二姐，年紀小小的，且會唱，他又是瞽目的，請將他來唱唱罷。要打發(fā)他過還容易?！表n道國道：“你說的是?！币凰尥砭邦}過。

到次日，韓道國走到鋪子里，央及溫 秀才寫了個請柬兒，親見西門慶，聲喏畢，說道：“明日，小人家里治了一杯酒，無事請老爹貴步下臨，散悶坐一日?！币虬颜埣磉f上。西門慶看了，說道：“你如何又費此心。我明日倒沒事，衙門中回家就?！表n道國作辭出門。到次早，拿銀子叫后生胡 秀買嗄飯菜蔬，一面叫廚子整理，又拿轎子接了申二姐來，王六兒同丫鬟伺候下好茶好，單等西門慶來到。等到午后，只見琴童兒先送了一壇葡萄酒來，然后西門慶坐著涼轎，玳安、王經(jīng)跟隨，到門首下轎，頭戴忠靖冠，身穿青緯羅直身，粉頭皂靴。韓道國迎接內(nèi)，見畢禮數(shù)，說道：“又多謝老爹賜將酒來?！闭妾毆毎卜乓粡?u style="display:none;">一一交 一一椅，西門慶坐下。

不一時，王六兒打扮出來，與西門慶磕了四個頭，回后邊看茶了。須臾，王經(jīng)拿出茶來，韓道國先取一盞，舉的高高的奉與西門慶，然后一自一取一盞，旁邊相陪。吃畢，王經(jīng)接了茶盞下，韓道國便開言說道：“小人承老爹莫大之恩，一向在外，家中小媳一婦一承老爹看顧，王經(jīng)又蒙抬舉，叫在宅中答應(yīng)，感恩不淺。前日哥兒沒了，雖然小人在那里，媳一婦一兒因感了些風寒，不曾往宅里問的，恐怕老爹惱。今日，一者請老爹解解悶，二者就恕俺兩口兒罪?！蔽鏖T慶道：“無事又教你兩口兒費心。”說著，只見王六兒也在旁邊坐下。因向韓道國道：“你和老爹說了不？”道國道：“我還不曾說哩?！蔽鏖T慶問道：“是甚么？”王六兒道：“他今日要內(nèi)邊請兩位姐兒來伏侍老爹，我恐怕不方便，故不請。隔壁樂家常走的一個一女一兒，叫做申二姐，諸般大小時樣曲兒，連數(shù)落都會唱。我前日在宅里，見那一位郁大姐唱的也中中的，還不如這申二姐唱的好。教我今日請了他來，唱與爹聽。未知你老人家心下何如？若好，到明日叫了宅里，唱與他娘每聽?！蔽鏖T慶道：“既是有一女一兒，亦發(fā)好了。你請出來我看看?！辈灰粫r，韓道國叫玳安上來：“替老爹寬衣服?！币幻姘卜抛老?秀拿果菜案酒上來。王六兒把酒打開，燙熱了，在旁執(zhí)壺，道國把盞，與西門慶安席坐下，然后才叫出申二姐來。西門慶睜眼觀看，見他高髻云鬟，著幾枝稀稀翠，淡淡釵梳，綠襖紅裙，顯一對金蓮趫趫；桃腮粉臉，兩道細細一一山。望上與西門慶磕了四個頭。西門慶便道：“請起。你今青一一多少？”申二姐道：“小的二十一歲了?！庇謫枺骸澳阌浀枚嗌俪?？”申二姐道：“大小也記百十套曲子?！蔽鏖T慶令韓道國旁邊安下個坐兒與他坐。申二姐向前行畢禮，方才坐下。先拿箏來唱了一套《秋香亭》，然后吃了湯飯，添換上來，又唱了一套《半萬賊兵》。落后酒闌上來，西門慶吩咐：“把箏拿過，取琵琶與他，等他唱小詞兒我聽罷?！蹦巧甓阋晦熞┏阉軓棔?。一面輕搖羅袖，款跨鮫綃，頓開喉音，把弦兒放得低低的，彈了個《四不應(yīng)·山坡羊》。唱完了，韓道國教渾家滿斟一盞，遞與西門慶。王六兒因說：“申二姐，你還有好《鎖南枝》，唱兩個與老爹聽?！蹦巧甓憔透牧苏{(diào)兒，唱《鎖南枝》道：

初相會，可意人，年少青一一，不上二旬。黑［髟參］［髟參］兩朵烏云，紅馥馥一點朱唇，臉賽夭桃如嫩筍。若生在畫閣蘭堂，端的也有個夫人分?？上г谡屡_，出落做下品。但能夠改嫁從良，勝強似棄舊迎新。

初相會，可意嬌，月貌容，風塵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俏心腸百事難學，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則怨席上樽前，淺斟低唱相偎抱。一覷一個真，一看一個飽。雖然是半霎歡娛，權(quán)且將悶解愁消。

西門慶聽了這兩個《鎖南枝》，正打著他初請了鄭月兒那一節(jié)事來，心中甚喜。王六兒滿滿的又斟上一盞，笑嘻嘻說道：“爹，你慢慢兒的飲，申二姐這個才是零頭兒，他還記的好些小令兒哩。到明日閑了，拿轎子接了，唱與他娘每聽，管一情一比郁大姐唱的高。”西門慶因說：“申二姐，我重那日，使人來接你，不？”申二姐道：“老爹說那里話，但呼喚，怎敢違阻！”西門慶聽見他說話伶俐，心中大喜。

不一時，一一交 一一杯換盞之間，王六兒恐席間說話不方便，叫他唱了幾套，悄悄向韓道國說：“教小廝招弟兒，送過樂三嫂家歇罷。”臨拜辭，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一包皮皮皮兒三錢銀子，賞他買弦。申二姐連忙嗑頭謝了。西門慶約下：“我初八日使人請你?！蓖趿鶅旱溃骸暗皇雇踅?jīng)來對我說，等我這里教小廝請他?！闭f畢，申二姐往隔壁了。韓道國與老婆說知，也就往鋪子里睡了。只落下老婆在席上，陪西門慶擲骰飲酒。吃了一回，兩個看看吃的涎將上來，西門慶推起身更衣，就走一婦一人房里，兩個頂門頑耍。王經(jīng)便把燈燭拿出來，在前半間和玳安、琴童兒做一處飲酒。

那后生胡 秀，在廚下偷吃了幾碗酒，打發(fā)廚子了，走在王六兒隔壁供養(yǎng)佛祖先堂內(nèi)，地下鋪著一領(lǐng)席，就睡著了。睡了一覺起來，忽聽見一婦一人房里聲喚，又見板壁縫里透過燈亮來，只道西門慶了，韓道國在房中宿歇。暗暗用頭上簪子刺破板縫中糊的紙，往那邊張看。見那邊房中亮騰騰點著燈燭，不想西門慶和老婆在屋里正干得好。伶伶俐俐看見，把老婆兩只，卻是用腳帶在床 頭上，西門慶上身止著一件綾襖兒，下身赤露，就在床 沿上一來一往，一動一靜，扇打的連聲響亮，老婆口里百般言語都叫將出來。良久，只聽老婆說：“我的親達！你要燒一一一婦一，隨你心里揀著那塊只顧燒，一一一婦一不敢攔你。左右一一一婦一的身子屬了你，怕那些兒了！”西門慶道：“只怕你家里的嗔是的。”老婆道：“那忘八七個頭八個膽，他敢嗔！他靠著那里過日子哩？”西門慶道：“你既一心在我身上，等這遭打發(fā)他和來保起身，亦發(fā)留他長遠在南邊，做個買手置貨罷?！崩掀诺溃骸暗茸哌^兩遭兒，卻教他。省的閑著在家做甚么？他說倒在外邊走慣了，一心只要外邊。你若下顧他，可知好哩！等他回來，我房里替他尋下一個，我也不要他，一心撲在你身上，隨你把我安在那里就是了。我若說一句假，把一一一婦一不值錢身子就爛化了。”西門慶道：“我兒，你快休賭誓！”兩個一動一靜，都被胡 秀聽了個不亦樂乎。

韓道國先在家中不見胡 秀，只說往鋪子里睡了。走到緞子鋪里，問王顯、榮海，說他沒來。韓道國一面又走回家，叫開門，前后尋胡 秀，那里得來，只見王經(jīng)陪玳安、琴童三個在前邊吃酒。胡 秀聽見他的語音來家，連忙倒在席上，又推睡了。不一時，韓道國點燈尋到佛堂地下，看見他鼻口內(nèi)打鼾睡，用腳踢醒，罵道：“賊野狗死囚，還不起來！我只說先往鋪子里睡，你原來在這里挺得好覺兒。還不起來跟我！”那胡 秀起來，推揉了揉眼，楞楞睜睜跟道國往鋪子里了。

西門慶弄老婆，直弄夠有一個時辰，方才了事。燒了王六兒心口里并毴蓋子上、尾亭骨兒上共三處香。老婆起來穿了衣服，教丫頭打發(fā)舀凈了手，重篩暖酒，再上佳肴，一情一話攀盤。又吃了幾鐘，方才起身上馬，玳安、王經(jīng)、琴童三個跟著。到家中已有二更天氣，走到李瓶兒房中。李瓶兒睡在床 上，見他吃的酣酣兒的進來，說道：“你今日在誰家吃酒來？”西門慶道：“韓道國家請我。見我了孩子，與我釋悶。他叫了個一女一先生申二姐來，年紀小小，好不會唱！又不說郁大姐。等到明日重，使小廝拿轎子接他來家，唱兩日你每聽，就與你解解悶。你緊心里不好，休要只顧思想他了?！闭f著，就要叫迎一一來脫衣 裳，和李瓶兒睡。李瓶兒道：“你沒的說！我下邊不住的長流，丫頭替我煎藥哩。你往別人屋里睡罷。你看著我成日好模樣兒罷了，只有一口游氣兒在這里，又來纏我起來?！蔽鏖T慶道：“我的心肝！我心里舍不的你。只要和你睡，如之奈何？”李瓶兒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兒：“誰信你那虛嘴掠舌的。我倒明日死了，你也舍不的我罷！”又道：“亦發(fā)等我好好兒，你再進來和我睡也不遲?！蔽鏖T慶坐了一回，說道：“罷，罷。你不留我，等我往潘六兒那邊睡罷?！崩钇績旱溃骸霸瓉砟?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省的屈著你那心腸兒。他那里正等的你火里火發(fā)，你不，卻忙惚兒來我這屋里纏?！蔽鏖T慶道：“你恁說，我又不了?！崩钇績何⑿Φ溃骸拔液迥懔?，你罷?！庇谑谴虬l(fā)西門慶過了。李瓶兒起來，坐在床 上，迎一一伺候他吃藥。拿起那藥來，止不住撲簌簌香腮邊滾下淚來，長吁了一口氣，方才吃了那盞藥。正是：

心中無限傷心事，付與黃鸝叫幾聲。

不說李瓶兒吃藥睡了，單表西門慶到于潘金蓮房里。金蓮才叫一一梅罩了燈上床 睡下。忽見西門慶推開門進來便道：“我兒，又早睡了？”金蓮道：“稀幸！那陣風兒刮你到我這屋里來！”因問：“你今日往誰家吃酒來？”西門慶道：“韓伙計打南邊來，見我沒了孩子，一者與我釋悶，二者照顧他外邊走了這遭，請我坐坐?！苯鹕彽溃骸八阍谕膺叄阍诩矣终疹櫵掀帕??！蔽鏖T慶道：“伙計家，那里有這道理？”一婦一人道：“伙計家，有這個道理！齊腰拴著根線兒，只怕［日］過界兒了。你還搗鬼哄俺每哩，俺每知道的不耐煩了！你生日，賊一一一婦一他沒在這里？你悄悄把李瓶兒壽字簪子，黃貓黑尾偷與他，卻叫他戴了來施展。大娘、孟三兒，這一家子那個沒看見？吃我問了一句，他把臉兒都紅了，他沒告訴你？今日又摸到那里，賊沒廉恥的貨，一個大摔瓜長一一一婦一，喬眉喬樣，描的那髩長長的，搽的那嘴唇鮮紅的──倒象人家那血毴。甚么好老婆，一個大紫腔一色一黑一一一婦一，我不知你喜歡他那些兒！嗔道把忘八舅子也招惹將來，一早一晚教他好往回傳話兒?！蔽鏖T慶堅執(zhí)不認，笑道：“怪小奴才兒，單管只胡說，那里有此勾當？今日他男子漢陪我坐，他又沒出來。”一婦一人道：“你拿這個話兒來哄我？誰不知他漢子是個明忘八，又放羊，又拾柴，一徑把老婆與你，圖你家買賣做，要賺你的錢使。你這傻行貨子，只好四十里聽銃響罷了！”西門慶脫了衣裳，坐在床 沿上，一婦一人探出手來，把褲子扯開，摸見那話軟叮當?shù)?，托子還帶在上面，說道：“可又來，你臘鴨子煮到鍋里──身子兒爛了，嘴頭兒還硬。見放著不語先生在這里，強盜和那一一一婦一怎么弄聳，聳到這咱晚才來家？弄的恁個樣兒，嘴頭兒還強哩！你賭個誓，我叫一一梅舀一甌子涼，你只吃了，我就算你好膽子。論起來，鹽也是這般咸，醋也是這般酸，禿子包皮皮皮網(wǎng)中──饒這一抿子兒也罷了。若是信著你意兒，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罷。賊沒羞的貨，一個大眼里火行貨子！你早是個漢子，若是個老婆，就養(yǎng)遍街，［日］遍巷?！睅拙湔f的西門慶睜睜的，只是笑。

上的床 來，叫一一梅篩熱了燒酒，把金穿心盒兒內(nèi)藥拈了一粒，放在口里咽下，仰臥在枕上，令一婦一人：“我兒，你下替你達品，品起來是你造化?！蹦?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人一徑做喬張致，便道：“好干凈兒！你在那一一一婦一窟窿子里鉆了來，教我替你咂，可不臜殺了我！”西門慶道：“怪小一一一婦一兒，單管胡說白道的，那里有此勾當？”一婦一人道：“那里有此勾當？你指著一一身子賭個誓么！”亂了一回，教西門慶下使，西門慶不肯下，一婦一人旋向袖子里掏出個汗巾來，將那話抹展了一回，方才用朱唇裹沒。嗚咂半晌，咂弄的那話奢棱跳腦，暴怒起來，乃騎在一婦一人身上，縱一自一后一一中，兩手兜其股，蹲踞而擺之，肆行扇打，連聲響亮。燈光之下，窺玩其出之勢，一婦一人倒伏在枕畔，舉股迎湊者久之。西門慶興猶不愜，將一婦一人仰臥朝上，那話上使了粉紅藥兒，頂，執(zhí)其雙足，又舉腰沒棱露腦掀騰者將二三百度。一婦一人禁受不的，瞑目顫聲，沒口子叫：“達達，你這遭兒只當將就我，不使上他也罷了。”西門慶口中呼叫道：“小一一一婦一兒，你怕我不怕？再敢無禮不敢？”一婦一人道：“我的達達，罷么，你將就我些兒，我再不敢了！達達慢慢提，看提散了我的頭發(fā)?！眱蓚€顛鴛倒鳳，足狂了半夜，方才體倦而寢。

話休饒舌，又早到重令節(jié)。西門慶對吳月娘說：“韓伙計前日請我，一個唱的申二姐，生的人材又好，又會唱。我使小廝接他來，留他兩日，教他唱與你每聽?！庇址愿缽N下收拾肴饌果酒，在園大卷棚聚景堂內(nèi)，安放大八仙桌，合家宅眷，慶賞重。

不一時，王經(jīng)轎子接的申二姐到了。到后邊，與月娘眾人磕了頭。月娘見他年小，生的好模樣兒。問他套數(shù)，也會不多，諸般小曲兒倒記的有好些。一面打發(fā)他吃了茶食，先教在后邊唱了兩套，然后園擺下酒席。那日，西門慶不曾往衙門中，在家看著栽了菊。請了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并大姐，都在席上坐的。一一梅、玉簫、迎一一、蘭香在旁斟酒伏侍。申二姐先拿琵琶在旁彈唱。那李瓶兒在房中，因身上不方便，請了半日才來。恰似風兒刮倒的一般，強打著一一神陪西門慶坐，眾人讓他酒兒也不大吃。西門慶和月娘見他面帶憂容，眉頭不展，說道：“李大姐，你把心放開，教申二姐彈唱曲兒你聽?！庇駱堑溃骸澳阏f與他，教他唱甚么曲兒，他好唱?！崩钇績褐活櫜徽f。正飲酒中間，忽見王經(jīng)走來說道：“應(yīng)二爹、常二叔來了?！蔽鏖T慶道：“請你應(yīng)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棚內(nèi)坐，我就來?！蓖踅?jīng)道：“常二叔教人拿了兩個盒子在外頭?！蔽鏖T慶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買禮來謝我的意思。”月娘道：“少不的安排些甚么管待他，怎好空了他！你陪他坐，我這里吩咐看菜兒?！蔽鏖T慶臨出來，又叫申二姐：“你唱個好曲兒，與你六娘聽?！币恢蓖斑?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了。金蓮道：“也沒見這李大姐，隨你心里說個甚么曲兒，教申二姐唱就是了，辜負他爹的心！為你叫將他來，你又不言語。”催一一的李瓶兒急了，半日才說出來：“你唱個‘紫陌紅塵’罷?！蹦巧甓愕溃骸斑@個不打緊，我有。”于是取過箏來，頓開喉音，細細唱了一套。唱畢，吳月娘道：“李大姐，好甜酒兒，你吃上一鐘兒?！崩钇績河植桓疫`阻，拿起鐘兒來咽了一口兒，又放下了。坐不多時，下邊一陣熱熱的來，又往屋里了，不題。

且說西門慶到于小卷棚翡翠軒，只見應(yīng)伯爵與常峙節(jié)在松墻下正看菊。原來松墻兩邊，擺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也有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之類。西門慶出來，二人向前作揖。常峙節(jié)即喚跟來人，把盒兒掇進來。西門慶一見便問：“又是甚么？”伯爵道：“常二哥蒙哥厚一情一，成了房子，無可酬答，教他娘子制造了這螃蟹鮮并兩只爐燒鴨兒，邀我來和哥坐坐。”西門慶道：“常二哥，你又費這個心做甚么？你令正病才好些，你又禁害他！”伯爵道：“我也是恁說。他說道別的東西兒來，恐怕哥不稀罕?！蔽鏖T慶令左右打開盒兒觀看：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凈了的，里邊釀著一一，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 粉裹就，香油［“蝶”“蟲”改“火”］，醬油醋造過，香噴噴，脆好食。又是兩大只院中爐燒熟鴨。西門慶看了，即令一一鴻、王經(jīng)掇進，吩咐拿五十文錢賞拿盒人，因向常峙節(jié)謝了。

琴童在旁掀簾，請翡翠軒坐。伯爵只顧夸獎不盡好菊，問：“哥是那里尋的？”西門慶道：“是管磚廠劉太監(jiān)送的。這二十盆，就連盆都送與我了?！辈舻溃骸?img align="absmiddle" alt="花" class="imgzi" src="/imgzi/hua.jpg"/>到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 漿盆，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才燒造這個物兒，與蘇州鄧 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里尋！”夸了一回。西門慶喚茶來吃了，因問：“常二哥幾時搬過？”伯爵道：“從兌了銀子三日就搬過了。昨見好日子，買了些雜貨兒，門首把鋪兒也開了。就是常二嫂兄弟，替他在鋪里看銀子兒。”西門慶道：“俺每幾時買些禮兒，休要人多了，再邀謝子純你三四位，我家里整理菜兒抬了──休費煩常二哥一些東西──叫兩個者，咱每替他暖暖房，耍一日?！背Ｖ殴?jié)道：“小弟有心也要請哥坐坐，算計來不敢請。地方兒窄狹，只怕褻瀆了哥。”西門慶道：“沒的扯淡，那里又費你的事起來。如今使小廝請將謝子純來，和他說說。”即令琴童兒：“快請你謝爹！”伯爵因問：“哥，你那日叫那兩個？”西門慶笑道：“叫將鄭月兒和洪四兒罷?！辈舻溃骸案?，你是個人，你請他就不對我說聲，我怎的也知道了？比李掛兒風月如何？”西門慶道：“通一色一絲子一女一不可言！”伯爵道：“他怎的前日你生日時，那等不言語，扭扭的，也是個一一佞賊小一一一婦一兒?！蔽鏖T慶道：“等我到幾時再著，也攜帶你走走。你月娘會打的好雙陸，你和他打兩貼雙陸?！辈舻溃骸暗任?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混那小一一一婦一兒，休要放了他！”西門慶道：“你這歪狗才，不要惡識他便好?！闭f著，謝希大到了，聲諾畢，坐下。西門慶道：“常二哥如此這般，新有了華居，瞞著俺每，已搬過了。咱每人隨意出些分資，休要費煩他絲毫。我這里整治停當，教小廝抬到他府上，我還叫兩個者，咱耍一日何如？”謝希大道：“哥吩咐每人出多少分資，俺每都送到哥這里來就是了。還有那幾位？”西門慶道：“再沒人，只這三四個兒，每人二星銀子就夠了?！辈舻溃骸笆秩硕嗔耍抢餂]地方兒?！?/p>

正說著，只見琴童來說：“吳大舅來了?！蔽鏖T慶道：“請你大舅這里來坐?！辈灰粫r，吳大舅進軒內(nèi)，先與三人作了揖，然后與西門慶敘禮坐下。小廝拿茶上來，同吃了茶，吳大舅起身說道：“請姐夫到后邊說句話兒?！蔽鏖T慶連忙讓大舅到后邊月娘房里。月娘還在卷棚內(nèi)與眾姊妹吃酒聽唱，聽見說：“大舅來了，爹陪著在后邊說話哩?！币幻孀叩缴戏?，見大舅道了萬福，叫小玉遞上茶來。大舅向袖中取出十兩銀子遞與月娘，說道：“昨日府里才領(lǐng)了三錠銀子，姐夫且收了這十兩，余者待后次再送來。”西門慶道：“大舅，你怎的這般計較？且使著，慌怎的！”大舅道：“我恐怕遲了姐夫的?！蔽鏖T慶因問：“倉廒修理的也將完了？”大舅道：“還得一個月終完。”西門慶道：“工完之時，一定撫按有些獎勵?！贝缶说溃骸敖衲昕歼x軍政在邇，還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說說?！蔽鏖T慶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p>

說畢話，月娘道：“請大舅前邊同坐罷。”大舅道：“我罷，只怕他三位來有甚么話說。”西門慶道：“沒甚么話。常二哥新近問我借了幾兩銀子，買下了兩間房子，已搬過了，今日買了些禮兒來謝我，節(jié)間留他每坐坐。大舅來的正好?！庇谑亲屩燎斑呑恕Ｔ履镞B忙叫廚下打發(fā)萊兒上。琴童與王經(jīng)先安放八仙桌席端正，西門慶旋教開庫房，拿出一壇夏提刑家送的菊酒來。打開碧靛清，噴鼻香，未曾篩，先攙一瓶涼，以其蓼辣之一一，然后貯于布甑內(nèi)，篩出來醇厚好吃，又不說葡萄酒。叫王經(jīng)用小金鐘兒斟一杯兒，先與吳大舅嘗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嘗訖，極口稱羨不已。須臾，大盤大碗擺將上來，眾人吃了一頓。然后才拿上釀螃蟹并兩盤燒鴨子來，伯爵讓大舅吃。連謝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這般有味，脆好吃。西門慶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我的?！贝缶说溃骸拔铱瞻V長了五十二歲，并不知螃蟹這般造作，委的好吃！”伯爵又問道：“后邊嫂子都嘗了嘗兒不曾？”西門慶道：“房下每都有了。”伯爵道：“也難為我這常嫂子，真好手段兒！”常峙節(jié)笑道：“賤累還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話。”

吃畢螃蟹，左右上來斟酒，西門慶令一一鴻和書童兩個，在旁一遞一個歌唱南曲。應(yīng)伯爵忽聽大卷棚內(nèi)彈箏歌唱之聲 ，便問道：“哥，今日李桂姐在這里？不然，如何這等音樂之聲 ？”西門慶道：?！澳阍俾?，看是不是？”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吳銀兒?！蔽鏖T慶道：“你這子單管只瞎謅。倒是個一女一先生?！辈舻溃骸安皇怯舸蠼?？”西門慶道：“不是他，這個是申二姐。年小哩，好個人材，又會唱?！辈舻溃骸罢?zhèn)€這等好？哥怎的不牽出來俺每瞧瞧？就唱個兒俺每聽?！蔽鏖T慶道：“今日你眾娘每大節(jié)間，叫他來賞重頑耍，偏你這狗才耳朵尖，聽的見！”伯爵道：“我便是千里眼，順風耳，隨他四十里有蜜蜂兒叫，我也聽見了。”謝希大道：“你這子，兩耳朵似竹簽兒也似，愁聽不見！”兩個又頑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來，俺每見見兒，俺每不打緊，教他只當唱個與老舅聽也罷了。休要就古執(zhí)了?！蔽鏖T慶吃他一一迫不過，一面使王經(jīng)領(lǐng)申二姐出來唱與大舅聽。不一時，申二姐來，望上磕了頭起來，旁邊安放一一交 一一床 兒與他坐下。伯爵問申二姐：“青一一多少？”申二姐回道：“屬牛的，二十一歲了?！庇謫枺骸皶嗌傩〕俊鄙甓愕溃骸芭霉~上套數(shù)小唱，也會百十來套?！辈舻溃骸澳銜S多唱也夠了?！蔽鏖T慶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詞兒罷，省的勞動了你。說你會唱‘四夢八空’，你唱與大舅聽?！狈愿劳踅?jīng)、書童兒，席間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鮫綃，微開檀口，慢慢唱著，眾人飲酒不題。

且說李瓶兒歸到房中，坐凈桶，下邊似尿的一般，只顧流將起來，登時流的眼黑了。起來穿裙子，忽然一陣旋暈，向前一頭撞倒在地。饒是迎一一在旁［扌芻］扶著，還把額角上磕傷了皮。和子［扌芻］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一一，忙使繡一一：“快對大娘說！”繡一一走到席上，報與月娘眾人。月娘撇了酒席，與眾姐妹慌忙走來看視。見迎一一、子兩個［扌芻］扶著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問：“他好好的進屋里，端的怎么來就不好了？”迎一一揭開凈桶與月娘瞧，把月娘唬了一跳。說道：“他剛才只怕吃了酒，助趕的他血旺了，流了這些?！庇駱恰⒔鹕彾颊f：“他幾曾大吃酒來！”一面煎燈心姜湯灌他。半晌蘇醒過來，才說出話兒來。月娘問：“李大姐，你怎的來？”李瓶兒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來穿裙子，只見眼兒前黑黑的一塊子，就不覺天旋地轉(zhuǎn)起來，由不的身子就倒了?！痹履锉阋箒戆矁海骸罢埬愕M來──對他說，教他請任醫(yī)官來看你?！崩钇績河粥两陶?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休要大驚小怪，打攪了他吃酒?！痹履锓愿烙?u style="display:none;">一一：“打鋪教你娘睡罷?！痹履镉谑且簿统圆怀删屏耍愿朗帐傲思一?，都歸后邊了。

西門慶陪侍吳大舅眾人，至晚歸到后邊月娘房中。月娘告訴李瓶兒跌倒之事，西門慶慌走到前邊來看視。見李瓶兒睡在炕上，面一色一蠟查黃了，扯著西門慶衣袖哭泣。西門慶問其所以，李瓶兒道：“我到屋里坐榪子，不知怎的，下邊只顧似尿也一般流將起來，不覺眼前一塊黑黑的。起來穿裙子，天旋地轉(zhuǎn)，就跌倒了。”西門慶見他額上磕傷一道油皮，說道，“丫頭都在那里，不看你，怎的跌傷了面貌？”李瓶兒道：“還虧大丫頭都在跟前，和子［扌芻］扶著我，不然，還不知跌的怎樣的?！蔽鏖T慶道：“我明早請任醫(yī)官來看你。”當夜就在李瓶兒對面床 上睡了一夜 。

次日早晨，往衙門里，旋使琴童請任醫(yī)官了。直到晌午才來。西門慶先在大廳上陪吃了茶，使小廝說進。李瓶兒房里收拾干凈，熏下香，然后請任醫(yī)官進房中。診畢脈，走出外邊廳上，對西門慶說：“老夫人脈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七一情一傷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虛，血熱妄行，猶如山崩而不能節(jié)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猶可以調(diào)理；若鮮紅者，乃新血也。學生撮過藥來，若稍止，則可有望；不然，難為矣?！蔽鏖T慶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減，學生必當重謝！”任醫(yī)官道：“是何言語！你我厚間，又是明用一情一分，學生無不盡心。”西門慶待畢茶，送出門，隨即具一匹杭絹、二兩白金，使琴童兒討將藥來，名曰“歸脾湯”，乘熱吃下，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門慶越發(fā)慌了，又請大街口胡 太醫(yī)來瞧。胡 太醫(yī)說是氣沖血管，熱血室，亦取將藥來。吃下，如石沉大海一般。

月娘見前邊亂著請?zhí)t(yī)，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 ，與了他五錢銀子、一件云絹比甲兒并翠，裝了個盒于，就打發(fā)他坐轎子了。子由一自一從那日開張吃了酒，聽見李瓶兒不好，使了大嫂，買了兩盒禮來看他。見他瘦的黃懨懨兒，不比往時，兩個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邊擺茶請他吃了。韓道國說：“東門外住的一個看一婦一人科的趙太醫(yī)，指下明白，極看得好。前歲，小媳一婦一月經(jīng)不通，是他看來。老爹請他來看看六娘，管一情一就好哩?！蔽鏖T慶聽了，就使琴童和王經(jīng)兩個疊騎著頭口，往門外請趙太醫(yī)了。

西門慶請了應(yīng)伯爵來，和他商議道：“第六個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伯爵失驚道：“這個嫂子貴恙說好些，怎的又不好起來？”西門慶道：“一自一從小兒沒了，著了憂戚，把病又發(fā)了。昨日重，我接了申二姐，與他散悶頑耍，他又沒好生吃酒，誰知走到屋中就暈起來，一一一交 一一跌倒，把臉都磕破了。請任醫(yī)官來看，說脈息比前沉重。吃了藥，倒越發(fā)血盛了?！辈舻溃骸澳阏埡?太醫(yī)來看，怎的說？”西門慶道：“胡 大醫(yī)說，是氣沖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見動靜。今日韓伙計說，門外一個趙太醫(yī)，名喚趙龍崗，?？瓶?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一女一，我使小廝請了。把我焦愁的了不的。生生為這孩子不好，白日黑夜思慮起這病來了。一婦一一女一人家，又不知個回轉(zhuǎn)，勸著他，又不依你，叫我無法可處?！?/p>

正說著，平安來報：“喬親家爹來了?！蔽鏖T慶一面讓進廳上，同伯爵敘禮坐下。喬大道：“聞得六親家母有些不安，特來候問?！蔽鏖T慶道：“便是。一向因小兒沒了，著了憂戚，身上原有些不調(diào)，又發(fā)起來了。蒙親家掛念。”喬大道：“也曾請人來看不曾？”西門慶道：“常吃任后溪的藥，昨日又請大街胡 先生來看，吃藥越發(fā)轉(zhuǎn)盛。今日又請門外專看一婦一人科趙龍崗了。”喬大道：“咱縣門前住的何老人，大小方脈俱一一。他兒子何歧軒，見今上了個冠帶醫(yī)士。親家何不請他來看看親家母？”西門慶道：“既是好，等趙龍崗來，來過再請他來看看。”喬大道：“親家，依我愚見，不如先請了何老人來，再等趙龍崗來，叫他兩個細講一講，就論出病原來了。然后下藥，無有不效之理?！蔽鏖T慶道：“親家說的是?！币幻媸圭榘材冒萏麅汉蛦掏?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請。

那消半晌，何老人到來，與西門慶、喬大等作了揖，讓于上面坐下。西門慶舉手道：“數(shù)年不見你老人家，不覺越發(fā)蒼髯皓首?！眴檀?img align="absmiddle" alt="戶" class="imgzi" src="/imgzi/hu.jpg"/>又問：“令郎先生肄業(yè)盛行？”何老人道：“他逐日縣中迎送，也不得閑，倒是老拙常出來看病。”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壽了，還這等健朗?！焙卫先说溃骸袄献窘衲臧V長八十一歲?！睌呍挘床枭蟻沓粤?，小廝說進。須臾，請至房中，就床 看李瓶兒脈息，旋［扌芻］扶起來，坐在炕上，形容瘦的十分狼狽了。但見他──

面如金紙，體似銀條?？纯礈p褪豐標，漸漸消磨一一彩。隱隱耳虛聞磐響，昏昏眼暗覺螢飛。六脈細沉，一靈縹緲，喪門客已臨身，扁鵲盧醫(yī)難下手。

何老人看了脈息，出到廳上，向西門慶、喬大說道：“這位娘子，乃是一一沖了血管起，然后著了氣惱。氣與血相搏，則血如崩。不知當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西門慶道：“是便是，卻如何治療？”

正論間，忽報：“琴童和王經(jīng)請了趙先生來了?！焙卫先吮銌枺骸笆呛稳耍俊蔽鏖T慶道：“也是伙計舉來一醫(yī)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脈息，你老人家和他講一講，好下藥。”不一時，趙大醫(yī)從外而，西門慶與他敘禮畢，然后與眾人相見。何、喬二老居中，讓他在左，伯爵在右，西門慶主位相陪。吃了茶，趙太醫(yī)便問：“列位尊長貴姓？”喬大道：“俺二人一姓何，一姓喬?！辈舻溃骸霸谙滦諔?yīng)。老先想就是趙龍崗先生了?！壁w太醫(yī)答道：“龍崗是賤號。在下以醫(yī)為業(yè)，家祖見為太醫(yī)院院判，家父見充汝府良醫(yī)，祖?zhèn)魅?，?學醫(yī)術(shù)。每日攻習 王叔和、東垣勿聽子《藥一一賦》、《黃帝素問》、《難經(jīng)》、《活人書》、《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潔古老脈訣》、《加減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壽域神方》、《海上方》，無書不讀。藥用一一中活法，脈明指下玄機。六氣四時，辨之標格；七表八里，定關(guān)格之沉浮。風虛寒熱之癥候，一覽無余；弦洪芤石之脈理，莫不通曉。小人拙口鈍吻，不能細陳?！焙卫先寺犃耍溃骸案覇柨床‘斠院握邽橄?？”趙太醫(yī)道：“古人云，望聞問切，神圣功巧。學生先問病，后看脈，還要觀其氣一色一。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準，庶乎不差?！焙卫先说溃骸凹仁侨绱?，請先生進看看?！蔽鏖T慶即令琴童：“后邊說，又請了趙先生來了。

”

不一時，西門慶陪他進李瓶兒房中。那李瓶兒方才睡下安逸一回，又［扌芻］扶起來，靠著枕褥坐著。這趙太醫(yī)先診其左手，次診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頭來，看看氣一色一?！蹦抢钇績赫?zhèn)€把頭兒揚起來。趙太醫(yī)教西門慶：“老爹，你問聲老夫人，我是誰？”西門慶便教李瓶兒：“你看這位是誰？”那李瓶兒抬頭看了一眼，便低聲說道：“他敢是太醫(yī)？”趙先生道：“老爹，不妨事，還認的人哩?！蔽鏖T慶道：“趙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謝你?！币幻婵匆暳税肴?，說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說，據(jù)看其面一色一，又診其脈息，非傷寒，只為雜癥，不是產(chǎn)后，定然胎前?！蔽鏖T慶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細診一診。”趙先生又沉吟了半晌道：“如此面一色一這等黃，多管是脾虛泄瀉，再不然定是經(jīng)不調(diào)。”西門慶道：“實說與先生，房下如此這般，下邊月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有甚急方妙藥，我重重謝你。”趙先生道：“如何？我就說是經(jīng)不調(diào)。不打緊處，小人有藥?！?/p>

西門慶一面同他來到前廳，喬大、何老人問他甚么病源，趙先生道：“依小人講，只是經(jīng)淋漓?！焙卫先说溃骸爱斢煤嗡幹沃?？”趙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著這幾味藥材，吃下管一情一就好。聽我說：

甘草甘遂與碙砂，黎蘆巴豆與芫，姜汁調(diào)著生半夏，用烏頭杏仁天麻。

這幾味兒齊加，蔥蜜和丸只一撾，清晨用燒酒送下?！?/p>

何老人聽了，便道：“這等藥恐怕太狠毒，吃不得?！壁w先生道：“一自一古毒藥苦口利于病。怎么吃不得？”西門慶見他滿口胡說，因是韓伙計舉保來，不好囂他，稱二錢銀子，也不送，就打發(fā)他了。因向喬大說：“此人原來不知甚么?！焙卫先说溃骸袄献具m才不敢說，此人東門外有名的趙搗鬼，專一在街上賣杖搖鈴，哄過往之人，他那里曉的甚脈息病源！”因說：“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兩帖藥來，遇緣，若服畢經(jīng)少減，一一口稍開，就好用藥。只怕下邊不止，就難為矣?！闭f畢，起身。

西門慶封白金一兩，使玳安拿盒兒討將藥來，晚夕與李瓶兒吃了，并不見分毫動靜。吳月娘道：“你也省可與他藥吃。他飲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甚么兒，只是拿藥淘碌他。前者，那吳神仙算他三九上有血光之災(zāi)，今年卻不整二十七歲了。你還使人尋這吳神仙，叫替他打算算那祿馬數(shù)上如何。只怕犯著甚么星辰，替他禳保禳保?！蔽鏖T慶聽了，旋差人拿帖兒往周守備府里問。那里回說：“吳神仙云游之人，來不定。但來，只在城南土地廟下。今歲從四月里，往武當山了。要打數(shù)算命，真武廟外有個黃先生打的好數(shù)，一數(shù)只要三錢銀子，不上人家門。”西門慶隨即使陳敬濟拿三錢銀子，逕到北邊真武廟門首黃先生家。門上貼著：“抄算先天易數(shù)，每命卦金三錢?！标惥礉蚯白饕荆钌县越穑f道：“有一命煩先生推算?！睂懪c他八字：一女一命，年二十七歲，正月十五日午時。這黃先生把算子一打，就說：“這個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時，理取印綏之格，借四歲行運。四歲己未，十四歲戊午，二十四歲丁巳，三十四歲丙辰。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歲傷日干，計都星照命，又犯喪門五鬼，災(zāi)殺作炒。夫計都者，晦之星也。其象猶如亂絲而無頭，變異無常。大運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災(zāi)有損，小口兇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財物?；蚴?img align="absmiddle" alt="陰" class="imgzi" src="/imgzi/yin2.jpg"/>人大為不利?！背厰?shù)，敬濟拿來家。西門慶正和應(yīng)伯爵、溫 秀才坐的，見抄了數(shù)來，拿到后邊，解說與月娘聽。見命中多兇少吉，不覺──

眉間搭上三黃鎖，腹內(nèi)包皮皮皮藏一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