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讓
第二卷 利維坦的肚腸
一 海洋使土壤貧瘠
巴黎一年要把二千五百萬法郎拋入海洋。
這并非修辭方面的隱喻。怎樣拋，又以什么方式？日以繼夜。為了什么目的？毫無目的。用意何在？從未考慮過。為什么要這樣做？什么也不為。通過什么器官？通過它的腸子。
它的腸子是什么？那就是它的下水道。
二千五百萬是從專業(yè)角度估計出來的最低約數(shù)。
經(jīng)過長期的摸索，科學(xué)今日已經(jīng)知道肥效最高的肥料就是人肥。中國人，說來令人慚愧，比我們知道得早。沒有一個中國農(nóng)民——這是埃格勃說的——進城不用竹子扁擔挑兩桶滿滿的我們稱之為污物的東西回去。多虧人肥，中國的土地仍和亞伯拉罕①時代那樣富于活力。中國小麥的收成，一粒種子能收獲一百二十倍的麥子。任何鳥糞都沒有首都的垃圾肥效高。一個大城市有著肥效極高的糞肥。利用城市來對田野施肥，這肯定會成功的。如果說我們的黃金是糞尿，反之，我們的糞尿就是黃金。
①亞伯拉罕（Abraham），希伯來民族之始祖。
我們的這些黃金糞尿是如何處理的呢？我們把它倒在深淵中。
我們花了大量開支，派船隊到南極去收集海燕和企鵝的糞，而手邊不可估量的致富因素卻流入海洋。全世界損失的人|獸肥，如歸還土地而不拋入水中，就足夠使全世界豐衣足食了。
這些墻拐角處的垃圾堆，半夜在路上顛簸的一車車淤泥，使人厭惡的清道夫的載運車，鋪路石遮蓋的在地下流動著的臭污泥，你可知道這是什么？這是鮮花盛開的牧場，是碧綠的草地，是薄荷草，是百里香，是鼠尾草，是野味，是家畜，是大群雄牛晚上知足的哞哞聲，是噴香的干草，是金黃的麥穗，是你們桌上的面包，是你們血管中的血液，是健康，是快樂，是生命。神秘的造物主就是要使地上變化無窮，天上改觀變形。
把這些歸還給大熔爐，您將從中得到豐收，平原得到的營養(yǎng)會變?yōu)槿祟惖氖澄铩?br/>
你們可以拋棄這些財富，并且還覺得我很可笑。這是你們愚昧無知的十足表現(xiàn)。
根據(jù)統(tǒng)計學(xué)的計算，僅法國一國每年就從它的河流傾入大西洋五億法郎。請注意，用這五億法郎我們就可以支付國家預(yù)算開支的四分之一?？墒侨司谷绱烁呙鳎瑢幵笇⑦@五億扔進河溝里。讓我們的－陰－溝一滴一滴地注入河流，并讓河流大量向大海傾瀉的，是人民的養(yǎng)分。－陰－溝每打一個噎，就耗費一千法郎。這就產(chǎn)生兩個結(jié)果：土壤貧瘠，河流被污染。饑饉來自田畦，疾病來自河流。
例如，盡人皆知，現(xiàn)在泰晤士河使倫敦中毒。
至于巴黎，最近只得把絕大多數(shù)的－陰－渠出口改到下游最后一座橋的下方。
一種雙管設(shè)備，設(shè)有活門和放水閘門，引水進來又排泄出去。一個極簡單的排水法，簡單得就象人的肺，在英國好幾個地區(qū)已大量采用，已把田野的清流引進城市并把城市的肥水輸入田野。這種世上最簡單的一來一去，可以保住扔掉的五億法郎，然而人們想的是別的事。
目前的做法是想辦好事卻干了壞事。動機是好的，但后果卻很糟。他們以為在使城市清潔，其實他們在使人民憔悴，－陰－渠使用不合理。一旦這種只洗滌而傷元氣的－陰－渠都換成了有兩種功能的、吸受后又歸還的排水系統(tǒng)，再配上一套新的社會經(jīng)濟體系，那么地里的產(chǎn)物就可以增長十倍，窮困問題將大大緩和。加上又消滅了各類寄生蟲，問題將會得到解決。
目前，公共的財富流進河里。漏損接連不斷。漏損這字眼很恰當，就這樣，歐洲因這一消耗而破產(chǎn)。
至于法國，我們剛才已提到過它的數(shù)字，現(xiàn)在巴黎占全國人口的二十五分之一，而巴黎的糞溝是所有－陰－溝中最富的，所以在法國，每年拋棄的五億中估計巴黎損失二千五百萬還是一個低于實際的數(shù)字。這二千五百萬如用在救濟和享受方面，可以使巴黎更加繁華，但這個城市卻把它花在下水道里。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巴黎最大的揮霍，它奇妙的節(jié)日，波戎區(qū)的狂歡，它的盛宴，它的揮金如土，它的豪華，它的奢侈，它的華麗，就是它的－陰－渠。
由于這樣，一個盲目而又拙劣的政治經(jīng)濟學(xué)使公眾的福利喪失，付之流水，使它沉沒在深淵中。對于公眾的財富，應(yīng)該用上圣克魯?shù)木W(wǎng)①才是。
從經(jīng)濟方面來說，這事可以作這樣的總結(jié)：巴黎是一個漏筐。
巴黎，這個模范城市，一切有水平的首都的典范，每個民族都試圖仿效它，這個理想的首都，這個創(chuàng)舉、推進試驗的雄偉策源地，這個精神的中心，這個城市之國，這個創(chuàng)造未來的場所，這個集巴比倫和科林斯之大成者，在我們所指出的方面，卻要使一個福建的農(nóng)民聳肩譏笑。
仿效巴黎，就會使你破產(chǎn)。
此外，尤其是在這遠得無法追憶而又缺乏理智的揮霍方面，巴黎本身也是仿效別人的。
這些令人驚異的無能不是新鮮事！這不只是近代產(chǎn)生的愚昧行為。古人和今人的作法相同。李比希②曾說： “羅馬的下水道吞沒了羅馬農(nóng)民的福利?！碑斄_馬的農(nóng)村被羅馬的－陰－溝毀滅之后，羅馬又使意大利疲憊。它把意大利扔進－陰－溝里之后，它又把西西里扔進去，然后又扔進了撒丁和非洲。羅馬的－陰－溝把全世界卷了進去，這個下水道淹沒了全市和全球。羅馬城勢遍天下③。這是座不朽之城，無底的坑。
①圣克魯（Saint－Cloud），法國塞納河畔的要塞，在該處河中置網(wǎng)，用以攔截河中各種漂流物。
②李比希（Liebig，1803—1873），德國化學(xué)家。
③羅馬城勢遍天下，原文為拉丁文urbietorbi。
對這些事和對其他事一樣，羅馬起到了首創(chuàng)作用。
巴黎，以一切文化城市固有的傻勁，仿效這塊樣板。
由于我們剛才解釋的工序的需要，巴黎在它下面另有一個巴黎，一個－陰－溝的巴黎，它有它的道路、它的十字路、它的廣場、它的死胡同、它的動脈以及污泥的循環(huán)，只是缺少人形而已。
因為，什么也不要恭維，也不能恭維，這里應(yīng)有盡有，有壯麗卓絕的一面，也有不光彩的一面；如果巴黎具有雅典城的光明，提爾①城的實力，斯巴達城的道義，尼尼微城的英才，但它也有著呂代斯②的污泥。
何況，它的力量的印驗也表現(xiàn)在這里，巴黎巨大的骯臟溝道，在所有的大建筑中，這一奇特典型被人類中幾個人物所體現(xiàn)，如馬基雅弗利、培根③和米拉波，都是可恥的偉大。
①提爾（Tyr），古代腓尼基城市，在地中海東岸。
②呂代斯（Lutèce），巴黎古名。
③培根（Bacon，1561—1626），英國哲學(xué)家，英國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自然科學(xué)家和歷史學(xué)家。
如果視線能透過路面，巴黎的地下會呈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石珊瑚形狀，海綿孔也不會比這塊上面矗立著偉大古城的、周圍有著六法里長的土塊下面的狹徑和管道更多，還不包括地下墓窟——這是另一種地窖，還不包括錯雜的煤氣管，還不算龐大的一直通到取水龍頭的飲用水管道系統(tǒng)，單單－陰－渠本身在河的兩岸下面就形成了一個黑暗的網(wǎng)道，斜坡就是這座迷宮的引路線。
這兒，在潮濕的煙霧中，出現(xiàn)了大老鼠，就象巴黎分娩出來的一樣。
二?。帲墓糯?br/>
讓我們想象一下，巴黎象揭蓋子那樣被揭開了，筆直地往下著，這個地下的－陰－渠網(wǎng)有如畫在兩邊岸上與河流銜接的樹干。在右岸的－陰－渠總管道好比樹枝的主干，較細的管道好比樹枝，死胡同一如枝椏。
這圖形很粗略，只是大致相似而已，地下分枝常出現(xiàn)直角，在植物中這是罕見的。
我們?nèi)绻堰@奇異的實測平面圖想象成在一個黑底子上平視到的一種古怪而雜亂的東方字母表，這樣會更相象一點，它那畸形的字母，表面上雜亂無章，好象很隨便地有時在轉(zhuǎn)角處、有時在盡頭處相互銜接。
污水坑和－陰－渠在中古時代，在羅馬帝國后期①和古老的東方起過很大作用。瘟疫在那兒發(fā)生，暴君在那兒死亡。民眾見到這些腐爛物的溫床、駭人的死亡的搖籃時幾乎產(chǎn)生一種宗教性*質(zhì)的恐懼。貝拿勒斯②的害蟲深坑與巴比倫的獅子坑同樣使人頭暈?zāi)垦！８鶕?jù)猶太士師書中的記載，蒂拉發(fā)拉查崇敬尼尼微的污物坑。讓·德·賴特就是從蒙斯特的溝渠中引出他的假月亮來的，和他相貌酷似的東方的莫卡那，這個蒙著面紗的霍拉桑③先知，從蓋許勃的污井中使他的假太陽升起來。
①羅馬帝國后期，指二三五年至四七六年的羅馬帝國。
②貝拿勒斯（Bénarès），印度圣城。
③霍拉桑（Khorassan），伊朗一省。
人類的歷史反映在－陰－渠的歷史中。古羅馬罪犯尸體示眾場敘述了羅馬的歷史。巴黎的－陰－渠是一個可怕的老家伙，它曾是墳?zāi)?，它曾是避難所。罪惡、智慧、社會上的抗議、信仰自由、思想、盜竊，一切人類法律所追究的或曾追究過的都曾藏在這洞里；十四世紀巴黎的持槌抗稅者，十五世紀沿路攔劫的強盜，十六世紀蒙難的新教徒，十七世紀的莫蘭①集團，十八世紀的燒足匪徒②都藏在里面。一百年前，夜間行兇者從那兒出來，碰到危險的小偷又溜了回去；樹林中有巖穴，巴黎就有－陰－渠。乞丐，即高盧的流氓，把－陰－渠當作圣跡區(qū)，到了晚上，他們奸猾又兇狠，鉆進位于莫布埃街的進出口，好似退入帷幕之中。
①莫蘭（Morin），巫師，一六六三年在巴黎被焚。
②燒足匪徒，在革命動亂時期化裝搶劫農(nóng)村的匪徒，燒受害人之足，迫使他們拿出錢財。
一貫在搶錢死胡同或割喉街干勾當?shù)娜送砩显诰G徑－陰－溝或于爾博瓦橋排水渠住家是很自然的。有關(guān)那兒的回憶數(shù)不勝數(shù)。各種鬼怪都在這長而寂寞的－陰－溝中出沒，到處是霉爛物和瘴氣，這兒那兒有一個通氣洞，維庸曾在這洞口和外面的拉伯雷閑談。
老巴黎的－陰－渠，是一切排泄物和一切鋌而走險者的匯合處。政治經(jīng)濟學(xué)的觀點認為這是人體的碎屑，而社會哲學(xué)的觀點則把它看成是渣滓堆。
－陰－渠，就是城市的良心，一切都在那兒集中，對質(zhì)。在這個死灰色*的地方，有著它的黑暗處，但秘密已不存在。每件東西都顯出了原形，或至少顯出它最終的形狀。垃圾堆的優(yōu)點就是不撒謊。樸實藏身于此，那里有巴西爾的假面具，但人看見了硬紙也看見了細繩，里外都看到，面具還涂上一層誠實的污泥。司卡班的假鼻子緊挨在一旁。文明社會的一切卑鄙丑物，一旦無用，就都掉入這真相的－陰－渠中，這是社會上眾多日漸變壞之物的終點。它們沉沒在那兒，展開示眾，這些雜亂的貨色*是一種自白。這兒，已沒有假相，無法再粉飾，污穢脫下了襯衫，赤裸裸一絲不掛，它擊潰了空想和幻景，以致原形畢露，顯示出命終時的邪惡相，現(xiàn)實和消滅。這兒，一個瓶底承認酗酒行為，一個籃子柄敘述仆役生涯；這兒曾有過文學(xué)見解的蘋果核①，又變成蘋果核了。一個大銅錢上的肖像已完全變綠，該亞法的痰唾與法斯達夫的嘔吐物相遇了，在這里，一個從賭|博場中出來的金路易撞著了懸掛上吊繩子的釘子，一個慘白的胎兒，用最近狂歡節(jié)時為在歌劇院跳舞而穿的有金箔裝飾的衣服裹成一卷，一頂審判過人的法官的帽子，躺在這曾是馬格東②襯裙的污物旁，這不僅是友愛，而且還是親密。一切涂脂抹粉的都變成一塌糊涂的形象。最后的面紗終于揭開，－陰－溝是一個厚顏無恥者，它吐露一切。
①蘋果核，暗指無用的頭腦。
②馬格東（Margoton），指放蕩的婦人。
婬*蕩敗德的坦率令人感到痛快，心情舒暢。當人們在世上長期忍受了以國家利益為重的大道理之后——諸如那些裝腔作勢的宣誓、政治上的明智、人類的正義、職業(yè)上的正直、應(yīng)付某種情況的嚴正以及法官的清廉等，再走進－陰－溝并見到說明這些事物的污垢，那確實是件快事。
同時這也是一個教訓(xùn)。我們剛才已提到，－陰－渠反映了歷史圣巴托羅繆的鮮血一滴一滴地從鋪路石縫中滲入－陰－溝。大量的暗殺，政治與宗教領(lǐng)域的屠殺，經(jīng)過這文明的地窖把殺戮后的尸體丟進去。以沉思者的眼光看，一切歷史上的兇手都在這兒，在丑惡的昏暗處，跪在地上，用他們當作圍腰用的裹尸布的一角，凄慘地抹去他們干的勾當。路易十一和特里斯唐①在那里面，弗朗索瓦一世和杜普拉②在里面，查理九世和他的母親在里面，黎塞留和路易十三在里面，盧夫瓦在里面，勒泰利埃在里面，阿貝爾和馬亞爾也在里面，他們刮著那些石頭，想消滅他們?yōu)榉亲鞔醯暮圹E。人們聽見拱頂下這些鬼怪的掃帚聲；人們在那兒嗅到社會上嚴重災(zāi)禍的惡臭，在一些角落里看到微紅的反光。那兒淌著洗過血手后的可怕的水流。
①特里斯唐（Tristan 1’Hermite），路易十一的道路總監(jiān)。
②杜普拉（Duprat，1463—1535），弗朗索瓦一世的司法大臣。
社會觀察家應(yīng)當走進這些－陰－暗處，這是他的實驗室的一部分。哲學(xué)是思想的顯微鏡，一切都想避開它，但絲毫也溜不了。推諉強辯都無濟于事。遁辭暴露了自己的哪一面呢？厚顏無恥的一面。哲學(xué)用正直的目光追蹤罪惡，決不允許它逃之夭夭。已經(jīng)過去而被忘卻之事，已經(jīng)消失而被貶低之事，它都能認出。根據(jù)破衣它能恢復(fù)王袍，根據(jù)爛衫能找出那個婦人，利用污坑它使城市再現(xiàn)，利用泥濘可使習(xí)俗再生。從一塊碎片它推斷出這是雙耳尖底甕還是水罐。憑借羊皮紙上的一個指甲印，它可以認出猶大本土的猶太族和移居的猶太族之間的區(qū)別。在剩下的一點殘余上它恢復(fù)原來的面目，是善，是惡，是真，是假，宮中的血跡，地窖中的墨水污跡，妓院的油漬，經(jīng)受過的考驗，欣然接受的誘惑，嘔吐出來的盛宴，品德在卑躬屈膝時留下的褶紋，靈魂因粗俗而變節(jié)時留下的跡象，在羅馬腳夫的短衫上有著梅沙琳胳膊的跡印。
三 勃呂納梭
中世紀時，巴黎的－陰－溝有著傳奇的色*彩，到了十六世紀，亨利二世曾試圖探測一下，但是失敗了。近百年來，污坑已被拋棄在一邊，聽其自然變化了，邁爾西埃①證明了這一點。古老的巴黎正是如此，專事爭吵，猶豫不決，暗中摸索，以致長期停留在愚昧階段。后來在一七八九年才顯示出城市怎樣具有智慧。但在淳樸的古代，首都不論在精神上和物質(zhì)上都還不大有頭腦，垃圾和流弊一樣，卻未能得到鏟除。一切都成為障礙，處處發(fā)生問題。譬如－陰－渠，它對任何路線都是抗拒的。人們在－陰－溝里辨不出方向，在城市中意見也不能一致；上面是無法理解，下面是無法理清；在混亂的舌戰(zhàn)下面加上混亂的地窖；在代達羅斯②上面壘起了巴別塔③。
①邁爾西埃（Mercier，1740—1814），法國作家，著有《巴黎景象》。
②代達羅斯，迷宮，源出希臘神話中為克里特國王建造迷宮的建筑師之名。
③巴別塔，《圣經(jīng)》中挪亞的子孫沒有建成的通天塔。
有時巴黎的－陰－渠突然泛濫，好象這不為人知的尼羅河突然發(fā)怒了。于是就出現(xiàn)了——說來可恥——－陰－渠里的洪水。這文明的腸胃有時消化不良，污物倒流到城市的喉頭，巴黎就充滿了它的污泥的回味。－陰－溝倒流與悔悟類似，大有益處，這是警告，但并不受歡迎，巴黎城因泥垢如此猖狂而憤慨了，它不能允許污穢再回來，必須妥善清除。
一八○二年的水災(zāi)是八十歲的巴黎人記憶猶新之事。污泥漿在勝利廣場，即路易十四的銅像所在處，擴散成十字形，它由愛麗舍廣場的兩個－陰－溝出口流到圣奧諾雷街，由圣弗洛朗丹的－陰－溝口流到圣弗洛朗丹街，由鐘聲街的溝口流到魚石街，由綠徑街的溝口流到波邦古街，由拉普街的溝口流入洛蓋特街；它淹沒了愛麗舍廣場的街邊明溝高達三十五公分；在南邊，塞納河的大溝管起了倒流作用，它侵占了馬薩林街、埃旭特街、沼澤街，在一百○九米的地方停止了，離拉辛的舊居正好不過幾步路，它在十七世紀，尊重詩人勝過國王。它在圣皮埃爾街水位最高，比排水管高出三尺，在圣沙班街，它的面積最寬處擴展到二百三十八米長。
在本世紀初，巴黎的－陰－渠仍是一個神秘處所。污泥始終不能獲得好評，而這里的壞名聲卻又引起恐怖。巴黎模模糊糊知道它下面有個可怕的地窖。人們談起這地窖就如談到底比斯的龐大污穢坑一樣，里面有無數(shù)的十五尺長的蜈蚣，這坑可以作為比希莫特①的澡盆。清溝工人的大靴子從不敢冒險越過那幾處熟悉的地點。當時人們離清道夫用兩輪馬車掃除垃圾的時代還不遠——在車頂上圣福瓦和克來基侯爵友好共處——，垃圾直接就往－陰－溝中倒，至于疏通－陰－溝的任務(wù)就只好依賴暴雨了。而暴雨卻遠遠不能起到?jīng)_洗的作用，反而使－陰－溝堵塞。羅馬還留下一些有關(guān)它的污坑的詩，稱它為喏木尼，巴黎侮辱它自己的－陰－渠，稱它為臭洞；從科學(xué)和迷信方面看，人們一致認為它是恐怖的。臭洞對衛(wèi)生和傳奇同樣都很不協(xié)調(diào)；鬼怪僧侶②坑出現(xiàn)在穆夫達－陰－渠的臭拱頂下；所有馬穆塞③的尸體都被拋入巴利勒利－陰－溝中。法貢④把一六八五年驚人的惡性*熱病歸咎于沼澤區(qū)－陰－渠的大敞口，直到一八三三年仍在圣路易街上露天敞開著，差不多就在“殷勤服務(wù)處”的招牌對面。莫特勒里街的－陰－溝敞口因產(chǎn)生瘟疫而著名，它那帶刺的鐵柵欄好象一排牙齒，它在這不幸的街道上好象張開龍嘴向人們吹送著地獄的氣息。在群眾的想象里巴黎－陰－暗的排水溝是一種丑惡的無數(shù)東西的混合物。－陰－溝是無底坑。－陰－溝是巴拉特⑤。連警署也未曾有過去查看一下這些癩病區(qū)的想法。探索這不為人知之物，測量它的黑暗，深入發(fā)掘這沉淵，誰有這個膽量呀？這是一件令人畏縮的事?？墒蔷尤挥腥俗运]。污穢溝自有它的哥倫布。
①比希莫特（Béhémoth），《圣經(jīng)》中提及的陸上巨大怪獸，魔鬼的象征。
②鬼怪僧侶（Moine－Bourru），穿僧侶法衣的搗亂鬼，傷害他們遇到的人。
③馬穆塞（Marmousets），系指查理五世或查理六世時的顧問團，勃艮第公爵將他們處死或流放。
④法貢（Fagon，1638—1718），路易十四的第一個醫(yī)生。
⑤巴拉特（barathrum），雅典城西棄置罪犯尸體的山谷。
在一八○五年，有一天，是皇帝難得在巴黎出現(xiàn)的日子，一個內(nèi)政大臣叫特克雷或克雷特的，參加了主子的起床接見，聽得見崇武門偉大的共和國的和偉大帝國的非凡士兵們佩劍的鏗鏘聲，英雄們擁擠在拿破侖的門口，從萊茵河、埃斯科河、阿迪杰河和尼羅河部隊里來的人；茹貝爾、德澤、馬索、奧什、克萊貝爾等將軍的戰(zhàn)友，弗勒律斯的汽艇觀察員，美因茨的投彈手，熱那亞的架橋兵，金字塔戰(zhàn)役的輕騎兵，有著茹諾炮彈硝煙味的炮兵，突擊打敗了停泊在茹德澤的艦隊的裝甲兵；有些曾跟隨波拿巴在洛迪橋參戰(zhàn)，有些曾陪同繆拉在曼圖亞作戰(zhàn)，還有一些曾趕在拉納之前到達芒泰貝洛的深洼路。所有當時的軍隊都集合在杜伊勒里宮的院子里，以一班或一排為代表，守衛(wèi)著在休息的拿破侖。這是極盛時代，當時的大軍已獲得馬倫哥戰(zhàn)役的勝利，并將在奧斯特里茨大敗敵軍。
“陛下，”拿破侖的內(nèi)政大臣說，“昨天我見到了一個您的帝國中最勇敢的人。”
“是什么人？”皇帝粗暴地問，“他做了什么事？”
“他想做一件事，陛下?！?br/>
“什么事？”
“視察巴黎的－陰－渠。”
這個人確實是存在的，他名叫勃呂納梭。
四 人所不知的細節(jié)
視察進行了。這是一次可怕的戰(zhàn)役，在漆黑的夜間向瘟疫和窒息性*瓦斯進軍。同時也是一次有所發(fā)現(xiàn)的旅行。參加這次探險還活著的人之一，當時是一個年輕聰明的工人，幾年前他還談起一些奇異的細節(jié)，而當時，勃呂納梭認為這些細節(jié)與他呈給警署署長的報告的公文文體不稱而刪去了。那時的消毒方式是很簡陋的，勃呂納梭剛越過地下網(wǎng)的頭幾條支管，二十個工人中就有八個拒絕再往前走。工作是復(fù)雜的，視察免不了要疏通，因此必須清除，同時還要測量，去標明水的進口，數(shù)清鐵柵欄和管口，了解分支的詳情，指出流水的分叉處，明確各個蓄水池的界限，探查接在總管上的小管，從拱心石處測量每個溝道的高度，從拱頂開始處到溝槽底測量寬度，最后確定或從－陰－溝底，或從街面與每一進水口成直角的水準測量縱座標。他們的進展是艱苦的。下溝的梯子經(jīng)常陷入三尺深的稀泥中，燈籠在沼氣中忽明忽暗，不時有清溝工人失去知覺而被抬出去。有些地方簡直是深淵。土地下陷，石板地塌了，－陰－溝變成了暗井，人們找不到立足之地；一個工人忽然失蹤了，大家吃力地把他拖了出來。依照?？送撷俚慕ㄗh，大家在基本上打掃干凈的地方，隔一定距離，就用大籠子裝滿浸透樹脂的舊麻點燃起來照明。墻壁上，有些地方長滿了畸形的菌，簡直就勃呂納梭在他的探險中是從上游到下游去。在大吼者街，兩條水管分開處，他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辨認出一五五○年這個日期。這塊石頭指出費利貝爾·特洛姆在此止步，他曾被亨利二世委任視察巴黎的地下溝道。這塊石頭是十六世紀留在溝中的記號。勃呂納梭在明索溝管和老人堂街溝管上發(fā)現(xiàn)了十七世紀的手工工程，這是一六○○年到一六五○年建筑的拱管，還有在集流管道西段發(fā)現(xiàn)了十八世紀的工程，這是一七四○年開鑿和建成的拱管。這兩條管路，尤其是年代較近的那條，即一七四○年的工程，看來要比一四一二年環(huán)城－陰－溝的泥水工程更破舊更久遠，當時梅尼孟丹清水溪被抬高到巴黎大－陰－溝的地位，好象一個農(nóng)民忽然高升，成為國王的第一侍從，一個鄉(xiāng)巴佬變成勒貝爾②一樣。
大家認為在很多地方，主要在法院下面，發(fā)現(xiàn)了建造在溝渠中的古老地牢的秘室。在丑陋的幽靜③中，在一間秘室內(nèi)掛著一個鐵枷。所有密室都砌死了，發(fā)現(xiàn)了一些古怪的東西：例如一八○○年植物園丟失的猩猩的骸骨，這一丟失大致與十八世紀最后一年中有名的、無可爭辯的、在貝納丹街出現(xiàn)鬼魂的事有關(guān)。這個倒霉鬼最后淹死在污溝里。
①福克瓦（Fourcroy，1755—1809），法國化學(xué)家。象腫瘤一樣。在這令人窒息的地方，石頭本身仿佛都是有病的。
②勒貝爾（Lebel），十九世紀法國軍官。
③幽靜，原文為拉丁文In pace。
在通到馬利容橋的拱形長巷中，有一個拾破爛的背簍保存得完好無缺，識貨的人嘖嘖稱贊。清溝工人終于大膽用手摸索污泥，里面有大量貴重物品，有金銀飾物、寶石、硬幣。一個巨人如果用篩子去濾這些污泥，便可在他的篩中得到幾世紀的財富。在大廟街和圣阿瓦街兩根支管的分叉處，人們拾到一個古怪的胡格諾新教徒的銅質(zhì)紀念章，一面是一頭戴著紅衣主教冠的豬，另一面是一只頭戴羅馬教皇三重冕的狼。
最希罕的發(fā)現(xiàn)是在大－陰－渠的進口處。這個進口過去是用鐵柵欄關(guān)著的，現(xiàn)在只剩下一些鉸鏈。在其中的一個鉸鏈上掛著一塊骯臟的不成形的破布——肯定是在經(jīng)過這兒時被掛住了——在黑暗中飄搖，最后成了破布條。勃呂納梭把燈籠湊近仔細察看這塊破布。這是很細的麻紗，在一個比較完整的角上可以看見繡著一個紋章的冠冕，下方有七個字母：LAVBEBSP。這是一個侯爵的冠冕，七個字母的意思是羅貝斯冰，大家認出了在眼前的是一塊裹葬馬拉的尸布。根據(jù)歷史的考證，馬拉年輕時有過一些風(fēng)流韻事，這是他在阿圖瓦伯爵家當獸醫(yī)時，和一位貴婦人私通后留下的床單。這是殘留物或紀念品。他死后，由于這是他家中唯一的一塊較細的料子，因此人們就用它來給他裹尸。老婦人們用這塊有過他歡樂的襁褓裹起這悲哀的人民之友，并把他送入墓窟。
勃呂納梭不理睬這塊布。他們讓這破布條留在原處，并不毀掉它。這是表示蔑視還是尊敬呢？馬拉在這兩方面都受之無愧。而且命運在那兒已留下充分的印跡，致使人們產(chǎn)生顧慮，不愿去碰觸它。此外，屬于墳?zāi)怪械臇|西應(yīng)當讓它留在它所選擇的地方?？傊?，這遺物是古怪的。一位侯爵夫人在里面睡過，馬拉在那里面腐爛，它經(jīng)過了先賢祠，最后來到了這老鼠溝。這塊床上的破布，華托曾高興地畫出它所有的褶裥，結(jié)果是應(yīng)受但丁的凝視。
對巴黎地下污水溝的全部視察歷時七年，從一八○五年到一八一二年。勃呂納梭邊走邊指示，經(jīng)他領(lǐng)導(dǎo)結(jié)束了龐大的工程。一八○八年，他把朋索街的溝槽加深，并到處添設(shè)了新溝管，一八○九年，他把溝道通過圣德尼街并延伸到圣嬰噴泉，一八一○年延伸到冷大衣街和婦女救濟院下面，一八一一年，擴展到小神父新街、瑪依街、肩帶街、王宮廣場，一八一二年延長到和平街和昂坦大街。同時他對全部溝網(wǎng)消毒凈化。從第二年起勃呂納梭就讓他女婿納谷當了他的助手。
就這樣，在本世紀初，舊社會消除了它的雙層底并打扮了它的－陰－渠。無論如何，這一次起碼是把這些東西打掃干凈了。
回顧巴黎過去的－陰－渠，彎彎曲曲，到處是隙縫裂口，不見石塊鋪底，坑坑洼洼，有些古怪的拐彎轉(zhuǎn)角，無故升高降低，惡臭，粗陋，野蠻，沉浸在黑暗中，鋪溝石瘡疤累累，墻上被刀劍砍傷，驚險駭人。－陰－溝分叉伸向四面八方，壕溝縱橫交錯，枝枝節(jié)節(jié)，象鵝掌，象坑道中的星叉道，象盲腸和死胡同；起硝的拱頂，含毒的污水坑，墻上滲出水泡瘡的膿水，溝頂往下滴水，到處一片漆黑；沒有比這排污水的古老地下墓室更可怕的了，這是巴比倫的消化道，是洞，是坑，是道路四通八達的深淵，是巨大的鼴鼠洞，人們在那過去是榮華富貴的垃圾堆上，仿佛看見了那只瞎眼的大鼴鼠在黑暗中徘徊，這鼴鼠就是往昔。
我們再重復(fù)一遍，這就是過去的－陰－溝。
五 當前的進步
今天的－陰－渠整潔、涼爽、筆直而又端正，它幾乎實現(xiàn)了英國稱之為“體面”①的那種理想的－陰－渠。它是體面的，淺灰色*的，由直線拉齊，幾乎可以說是筆直的。它好比是一個商人當上了zheng府顧問。里面幾乎是明亮的。污泥在里面也循規(guī)蹈矩。乍看很可能被當作從前相當普遍的君主和王子逃亡時的一條地下長廊，那時是“老百姓愛戴他們君王”的好時光。今日的－陰－渠是條漂亮的－陰－溝，風(fēng)格淳樸，被趕下詩壇的筆直的十二音節(jié)的古典詩好象躲進了這座建筑物之中，似乎已和－陰－暗微白的長拱廊的每塊石塊合而為一了，每個排水孔都是一個拱廊，里沃利街在污水溝方面也成了模范區(qū)。此外，如果說幾何線條在什么地方合適的話，那就肯定是在一個大城市的糞窖中。在那兒，一切都要服從最短的路線。今日的－陰－渠已具有某種正式的外表。甚至警方在報告中提到它時也不再有失敬之處。官方文件中稱呼它的字眼是高雅嚴肅的，過去叫做腸子的，現(xiàn)在稱作長廊；以往人們叫做窟窿的，現(xiàn)在叫做眼孔。維庸將認不出他的臨時舊居了。這個地窖網(wǎng)當然仍有它的古得無法追憶的嚙齒類居民，現(xiàn)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不時有一只有著老須的老鼠，冒險向溝窗外探頭察看巴黎人；這只寄生鼠也習(xí)慣了，它對它的地下宮殿很滿意。污溝已沒有以往的獰惡相，從前雨水污染－陰－溝，現(xiàn)在沖洗一凈。但也不能太放心，瘴癘仍然盤據(jù)在里面。更恰當?shù)卣f，它是偽善的，而不是無可非議的。警署和公共衛(wèi)生委員會也無法解決，盡管用上了一切改善環(huán)境衛(wèi)生的辦法，－陰－溝仍發(fā)出一股模糊可疑的氣味，就象懺悔后的達爾杜弗一樣。
①“體面”，原文為英文respectable。
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承認，打掃是－陰－渠向文明致敬，從這個觀點看，達爾杜弗的良心較之奧革阿斯①的牛棚又前進了一步，巴黎的－陰－渠無疑得到了改良。
①奧革阿斯（Augias），希臘厄利斯國王，他的牛棚里養(yǎng)著三千頭牛，牛棚有三十年沒打掃過。
這不僅是進步，這是蛻變，在古老的－陰－渠和今日的－陰－渠之間，曾有過一次革命。誰進行了這次革命呢？
是被眾人遺忘而我們提到的勃呂納梭。
六 未來的進步
挖掘巴黎的下水道并非是輕而易舉的工程。過去十個世紀都在為它勞動而未能結(jié)束，如同未能完成巴黎的建筑一樣。－陰－渠確實也受到巴黎擴展的影響。這是地下的一種黑暗的有無數(shù)觸須的水蝗，城市在上面擴展，它就在下面長大。每逢城市開辟一條路，－陰－渠就長出一只手臂，在過去君主政體時期只建造了二萬三千三百米－陰－溝，這是一八○六年一月一日巴黎的情況。從那時開始，我們不久還會談到，工程曾有效地、堅決地被修復(fù)并繼續(xù)下去；拿破侖建造了四千八百○四米，一個奇怪的數(shù)字；路易十八，五千七百○九米；查理十世，一萬○八百三十六米；路易－菲力浦，八萬九千○二十米；一八四八年的共和國，二萬三千三百八十一米；目前的zheng府，七萬○五百米；總共到目前為止是二十二萬六千六百一十米，這是六十法里的－陰－渠，成了巴黎龐大的肚腸。黑暗中的分支工程一直在進行，規(guī)模宏大而不為人知。
正如我們所見，今日巴黎的地下迷宮，與這個世紀開始時相比已增加了十倍以上。人們很難想象，為使這條下水道達到現(xiàn)在相對完善的程度，必須作何種努力和具備何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舊的君主制度的巴黎市zheng府和十八世紀最后十年的革命市zheng府好不容易才挖通了一八○ 六年就已存在的五法里的溝渠。各種障礙阻擋了這一工程，有的是因土壤的性*質(zhì)，有的是因巴黎勞動人民的成見。巴黎建筑在一塊鏟不動、鋤不松、鉆不進、人力不易解決的特殊礦床上。在這一地質(zhì)結(jié)構(gòu)上聳立著具有歷史意義的稱之為巴黎的奇妙構(gòu)造，再沒有比這一結(jié)構(gòu)更難戳破和打通的了；不論以什么方式，工作一開始并冒險深入這沖積層后，地下的阻力就層出不窮。有稀粘土，有活水泉，有堅石，有軟而深的淤泥——科學(xué)的專門名詞稱之為芥末。十字鎬費勁地鑿進這一石灰石層，一層層很薄的粘土和一層層鑲嵌著亞當時代以前的海中牡蠣殼的結(jié)晶片就交替出現(xiàn)了。有時一條河流忽然沖斷剛開辟的拱頂，淹沒了工人；或者忽然出現(xiàn)一股泥石流，它象一股狂暴的瀑布，象打碎玻璃那樣，把最粗的支柱折斷。最近，在費耶特，必須既不停航、也不抽干運河水，去把總管安在圣馬爾丹運河下面。河床出現(xiàn)了裂口，水突然灌滿地下工地，超出了水泵的抽水力，因此只得由一名潛水員去尋找大水池狹窄入口處的裂口，好不容易才把它堵住了。別處，在靠近塞納河處，甚至在離河還相當遠的地方，比如在貝爾維爾、在大道和呂尼埃通道上，人們遇到了能陷沒人的無底流沙，在那兒，一個人眼看著就沉沒下去。此外尚有令入窒息的腐爛氣體、可能把人埋上的塌方、突然的地陷以及工人們慢慢感染上的斑疹傷寒。近來，在挖掘克利希街的地下長廊并用砌道來為烏爾克運河安裝（這得在十米深的坑道里施工）一根主要的輸水管之后；在頂著塌方挖掘，經(jīng)常遇到腐爛層，并用支撐加固的情況下，從醫(yī)院路直至塞納河，在建成皮埃弗的拱頂之后；為使巴黎避免在蒙馬特爾區(qū)急流成災(zāi)，并使這一有著九公頃之廣的在殉教者街便門附近的滯水塘有條出路，人們不分晝夜，在地下十一米處修建了一條從布朗希便門到歐貝維利耶大路的溝道之后；在鳥喙小柵欄街，在不開溝的情況下，在六米深的地下——真是前所未聞——建成了一條地下溝管之后，工程指揮蒙諾就去世了。
在城市各處，從圣安東尼橫街到魯爾辛街建成了三千米－陰－溝之后；在利用弩弓街的支管把稅吏街穆夫達街十字路口的雨水災(zāi)害排除之后；在用碎石塊和混凝土在流沙上砌了路基、筑成了圣喬治街的溝管之后；在指揮了危險的納澤爾圣母院街的支管的降低工程之后，杜羅工程師就去世了。這樣勇敢的功績竟沒有一個公報，其實這比在戰(zhàn)場上愚蠢的廝殺有益得多。
在一八三二年，巴黎的－陰－渠遠不是今天這樣的，勃呂納梭曾積極建議，但一直等到發(fā)生霍亂，方始定下后來的巨大的重建工程。說來也怪，例如，在一八二一年，象在威尼斯一樣，被稱為大運河的－陰－溝的總渠，有一段污穢的滯水在酒葫蘆街露天敞著。直到一八二三年，巴黎城才在口袋中找到了遮蓋這污水所需的二十六萬六千○八十法郎十生丁。戰(zhàn)斗便門、古內(nèi)特、圣芒代的三個排泄口，機械裝置、排污水滲井和凈化支管的吸水井，是到一八三六年方始出現(xiàn)的。巴黎的下水道，我們已經(jīng)說過，二十五年來修建一新，并增加了十倍以上。
三十年前，在六月五日和六日起義時期，許多地方基本上還是老－陰－溝。大多數(shù)的街道，當時街心還開裂，現(xiàn)在已隆起了。人們常常在一條街或十字路口的斜坡的最低點看到大的方形粗鐵柵欄，鐵杠已被行人的腳底磨擦得發(fā)亮了，每當車輛經(jīng)過，情況既滑又險，并使馬失足。橋梁建筑正式的術(shù)語給這個低點和柵欄一個生動的名稱“陷阱”①。一八三二年在無數(shù)街道上，明星街、圣路易街、大廟街、老人堂街、納澤爾圣母院街、梅利古游樂場街、花堤、小麝香街、諾曼底街、牝鹿橋街、沼澤街、圣馬爾丹郊區(qū)、勝利圣母院街、蒙馬特爾郊區(qū)、船娘倉街、愛麗舍廣場、雅各布街、圖爾農(nóng)街，老哥特式的污水坑，還是不害羞地張著它們的大嘴巴。這是船篷巨大的石縫，有時用界石圍著，放肆到了極點。
①陷阱，原文為拉丁文Cassis。
一八○六年的巴黎溝渠基本上仍是一六六三年考察時的數(shù)字：五千三百二十八脫阿斯。在勃呂納梭之后，一八三二年一月一日，是四萬○三百米。從一八○六年到一八三一年，每年平均建造七百五十米；此后，每年在混凝土的地基上，用碎石攪拌水泥建造八千甚至一萬米溝廊，造價是二百法郎一米，目前巴黎的六十法里－陰－渠共用去四千八百萬法郎。
除去開始時我們指出的經(jīng)濟方面的進步之外，嚴重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是和巴黎－陰－渠這一巨大問題有關(guān)的。
巴黎處在兩層之間，一層水和一層空氣。這層水聚集在相當深的地層下，這已為兩次鉆探所證明，這是由一層位于白堊和侏羅紀的石灰石之間的綠砂石所提供的，這片水可用一個圓盤來表示，半徑是二十五法里，無數(shù)河流、小溪在那兒滲出。我們可在一杯格勒內(nèi)爾井水中喝到塞納、馬恩、榮納、瓦茲、埃納、歇爾、維埃納和盧瓦爾這些江河的水。這一片水是衛(wèi)生的，它首先是由天而降，其次是由地下出來的。那層空氣則不衛(wèi)生，它是從溝渠中出來的。一切污水坑的腐爛氣息都混在城市的呼吸中，由此而產(chǎn)生這股臭味。從一個糞草堆上取點空氣，經(jīng)過科學(xué)證實，比在巴黎上空取的空氣還要純潔，經(jīng)過了一定的時間，進步起了作用，機械逐漸趨向完善，一切都明朗化了，我們可用這層水凈化這層空氣，這就是說要沖洗－陰－渠。我們知道，使－陰－渠清潔意味著把污泥歸還土地，把糞肥送回土地，使肥料回田。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對公眾來說，將會減少貧困和增進健康。目前，巴黎疾病已擴散到以盧浮宮為中心的方圓五法里地區(qū)。
我們可以說，十個世紀以來，污水坑是巴黎疾病的來源，－陰－溝是這個城市血液的病。在這方面人民的本能從來不會錯。過去，修建－陰－溝的職業(yè)幾乎和剝馬皮賣肉的職業(yè)同樣危險和使人厭惡，認為它很可怕，因此長期以來就推給劊子手去做。要使一個泥水工下到臭坑就必須付很高的工資，挖井工人猶豫著，不肯把梯子放進污坑里去，那時的俗話說：“下坑如進墳。”各種可怕的傳說，我們已經(jīng)談過，使這個龐大的溝槽充滿了恐怖，這個令人害怕的骯臟潮濕的地方有著地球的變化和人類革命的痕跡，我們可以在那兒找到一切天災(zāi)人禍的遺物，從洪水泛濫時期的貝殼一直到馬拉的敝衣。
